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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寒山的诗在日本唱遍古今?

在中国,唐代诗人寒山或许只存在书中,而在日本,我们却可以到处遇到寒山,漫画家镝木繁有漫画《寒山拾得》,雕塑家辻晋堂的雕塑《寒山》在威尼斯国际美术展受到至高评价,添浦市有一件“指定文化财产”是“朱漆寒山拾得螺钿四方盘”,松本市有家具工房“寒山”……

东京的筑地,有一家专门教授手乔麦面条的专门学校,面向希望开乔麦面条店的人和对荞麦面有兴趣的人快速教授荞麦的做法,校长井上明先生还经常上电视节目,教授荞麦面的做法。而这家学校的名字叫“寒山拾得筑地手打荞麦面学会”。

在日本神奈川县藤泽市有一家和食饭店叫“寒山”,其店名来源于寒山,店里挂着寒山、拾得的画。京都府有一家中华料理店名为“寒山”,长野县长野市也有一家中华料理店叫“寒山”。

日本也有多种以“寒山”命名的酒。如所酒造合资公司生产的“梅乃寒山”,大分县的株式会社井上酒造制造的大吟酿米酒有一种叫“寒山水仙”,福冈县株式会社喜多屋生产一种纯米酒叫“寒山水”,鹿儿岛县神酒造株式会社生产一种芋烧酒叫“寒山”,酒瓶的上面画著布袋和尚和寒山、拾得。以“寒山”命名的墨块则是墨中精品……

奈良有100多年历史的文具老铺生产的吴竹墨“寒山”,在市场上标价一万日元以上。吴竹墨是用优质墨材和优质的菜子油、动物胶、天然龙脑等制成,用浓墨时呈含有兰紫色素的黑色,用淡墨时黑色中渗透中一点儿沉稳的红色……

日本1977年还出版了图案为“寒山图”的邮票,其图案取自日本画家可翁的水墨画。

而寒山的笑,在日本更是魅力无穷。

北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5月,来中国天台山巡礼参拜的日僧成寻(10111081年),从国清寺僧禹硅处得到《寒山子诗一帖》,于翌年命其弟子赖缘等五人带回日本,从此寒山在

日本得以流传开来。而镰仓时代赴日元僧一山一宁把中国水墨画家所绘《寒山图》等带到日本后,寒山、拾得作为释道人物中的“散仙”成为日本绘画中的一个重要主题,特别是元代画家颜辉、因陀罗等画家所描绘的寒山、拾得神秘而天真的笑,迷倒日本僧俗两界,先后有明兆、天游松溪、山雪等众多画家描绘寒山、拾得的笑颜,而且在文学的领域,寒山的笑也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之中。

在日本著名作家森鸥外(18621922)于54岁时写成的短篇小说《寒山拾得》中,寒山、拾得面对前来拜访他们的闾丘大笑起来,“那笑声似乎从腹底喷涌上来似的”,给闾丘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作家井伏鳟二的小说《寒山拾得》,写了两个大学时的同窗在他乡偶遇,喝得酩酊大醉后来到河边,挂起寒山拾得的画,学着他们画中的样子练习“寒山拾得之笑”,直笑得他们酣畅淋漓,流连忘返。这篇小说使寒山、拾得的笑在日本文化史上进一步符号化。1995年,日本筑摩书房出版了一本名为《世界在笑》的书,收集了世界与笑有关的作品25篇,其中包括了井伏鳟二的《寒山拾得》。

日本作家冈松和夫曾写过一篇文章叫《漱石的笑与寒山的笑》,认为夏目漱石的作品深得寒山的禅境。他在文章中指出:

我虽然没有想过笑能分成什么样的种类,但是一提起“纯粹的笑”,我就会想起一种笑,那就是寒山的笑。(《文艺春秋》特别版,文艺春秋2002年12月15日发行,201—202页。)

我在读《我是猫》(夏目漱石的作品)的时候,时常想起寒山。一言以蔽之,猫所讲述的苦沙弥先生(夏目漱石《我是猫》中的人物)和他的友人们的生活也许和寒山一样脱俗,可是想表现这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没有笑之能量,如何能脱俗呢?(同上,202页。)

我觉得把寒山的笑在现代世界展开的是漱石。因为寒山是一名禅僧,可以把他理解为世间所说的“求道者”。漱石喜欢禅,经常引用禅语。但是他对信奉禅的人,也毫不客气地投以“笑的石子”,也许我们可以把这种行为称为“自嘲”,也许正是这自嘲之笑,是《我是猫》中推动作品展开的最重要能量。(同上,202页。)

由此可见,寒山与拾得的笑,在日本已成为一种文化向往,表现了笑口常开,笑尽世上可笑之人,笑尽人间古今忧愁的超脱境界。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一笑解千愁,笑中有顿悟,笑是一种禅的修行和凝聚,笑是一种解脱和超越,尤其是寒山、拾得的笑,无因无果,全神贯注,宛如赤子玩童,与秋风同乐,与落叶共舞,是笑的绝唱,是笑的顶峰,因此日本在长期接受中国文化的过程中,这寒山与拾得的笑凝聚成一种文化符号,但是不知为什么,这笑在它的发源地中国并没有像在日本这样,被如此浓缩、精炼、传承,甚至提炼出一种文化的醍醐味道来,在中国,寒山与拾得在文学史上的影响不大,在文化史上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

而寒山却以他的诗,他的笑,在异域日本唱遍僧俗,唱遍古今,并使人们沿着这笑声,走入他的世界,重新踏上杳杳寒山道上那萋萋芳草和翻飞的冻叶,并在这仪态万方而又细雾沉埋的文化之谜中,发现并重组一种超时空的文化语码,而这神秘的语码中蕴含着对中日文化深层基因的双重解密与回答。

不那么阴冷的骷髅文化

骷髅在人们的印象中,以前一直是恐怖阴森的象征,人们见之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如今在世界性的流行中,确是“超酷”的象征,美少女明星们纷纷爱戴起骷髅头配件饰品,也惹得少年少女们疯狂跟进,骷髅饰物和带有骷髅图案的服装炙手可热,John RichmondLucien Pallat-FinetMastermind这些男装品牌十年如一日地以骷髅图案为自家标志性设,级银饰品牌Chrome Hearts更是坚定不移地推进骷髅图案,Chloe这样的女装品牌,先曾推出过骷髅项链。

据说现代骷髅图案的流行来源于摇滚,一支名叫The Grateful Dead(感恩而死)的美国摇滚乐队,从头至尾都以骷髅骸骨为乐队的视觉标识。而这支乐队的粉丝们把自己称为“Deadhead”,纷纷穿着带骷髅图案的T恤。

当然,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骷髅意象的流行都不是今天才有。在古代西方,memento morizai”在西方曾是流行语。“memento mori”在拉丁语是“别忘记自己必定要死的事实”的意思,告诉人们要“今日有酒今日醉”,及时行乐,死的意向如骷髅等作为艺术作品的主题被广泛使用。后来在基督教中,骷髅的意像向人们提示天国和地狱的存在,使人们产生对地狱的恐惧,积极在善行中拯救自己的灵魂。汉斯·荷尔拜因描写骸骨和骷髅的舞蹈的著名版画《memento mori》就表现这样的主题的代表作。

而在日本,早在古代就有“骷髅文学”。

日本室町时代的著名禅师一休(13941481)写过一本“假名法语”,也就是通俗易懂的宗教读本,叫《一休的骸骨》,那里有使人们想起人间各种各样生活场景的骸骨群像插图12张,中间有穿插着佛教偈颂的法语,让人们认识人世无常,红宵帐里卧鸳鸯和黄土垄上埋白骨只是一念之差,一纸之隔,色即是空。

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禅师良宽(17581831)有名为《题九相图》的汉诗302篇,写出了人死

之后的九种“相”,一曰新死相,二曰肪胀相,三曰血涂相,第四是方乱相,第五为啖食相,六曰青瘀相,七曰白骨相,八曰骨散相,九曰古坟相。

如有一首《题骷髅图》是这样写的:

昨夜梦吾死,

醒来作此姿。

猿枝鱼食水,

独蝶背花时。

良宽在这里让骷髅脱却了恐怖的意象,而是和鱼蝶一起描写,显得很优美。

虽然在中国的观念中对凋灭和死亡往往抱有一种悲哀的感觉,骷髅也一直是恐怖和阴森的象征,但是也有和良宽的“骷髅文学”相同的奇思妙想。

《庄子·外篇·至乐》中有如下的段落:

庄子之楚,见空骷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骷髅,枕而卧。夜半,骷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骷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骷髅深矉蹙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至乐》)

在这里,庄子可怜骷髅,要使其死而复生,而骷髅对此深表忧虑,说这是让它抛弃皇帝般的幸福生活而到人间去重新受苦。

而《碧严录》中有如下的公案与颂:

昔有僧问香严禅师:“如何是道?”严云:“枯木里龙吟。”僧进问云:“如何是道中人?”严云:“骷髅里眼睛。”僧不悟,举问石霜:“如何是枯木里龙吟?”霜云:“犹带喜在。”僧云:“如何是骷髅里眼睛?”霜云:“犹带识在。”僧仍不悟,又举问曹山:“如何是枯木里龙吟?”山云:“血脉不断。”僧云:“如何是骷髅里眼睛?”山云:“干不尽。”僧云:“什么人得闻?”山云:“尽大地未有一人不闻。”僧云:“未审龙吟是何章句?”山云:“不知是何章句,闻者皆丧。”复又颂云:“枯木龙吟真见道,骷髅无识眼初明;喜识尽时消息尽,当人哪辨浊中清?”

“枯木龙吟真见道,骷髅无识眼初明”可谓这段公案与颂的点睛之笔,他告诉人们:在最深的寂灭中,有生动的鲜活;千年枯木中,有惊涛拍天般龙吟,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寂而常照,照而常寂,死是生的蕴藏,生即是死的继起,那穿透世界与时间的目光,来自骷髅中最明亮的眼睛。

而现代流行对骷髅意像的全面肯定的关照,是否来自这种东洋思想的启迪?

时间·寒山·芥川·春树

芥川龙之介是日本著名小说家。生涯虽然暂短,但他全力创作短篇小说,一生中写了150多篇短篇小说,几乎都很精彩,日本最高的纯文学奖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芥川龙之介一直对唐代诗人寒山的作品及生活方式非常感兴趣。大正六年(1917),芥川龙之介写了题为《寒山拾得》的文章,难以确定是小说还是随笔,文章基本情节是这样的:作者到自己的恩师夏目漱石那里去,夏目漱石正坐在书斋中,好像是在考虑什么。作者问道:您怎么了?夏目漱石回答说:去护国寺的三门,看运庆(活动于镰仓时代的僧人、佛像制作匠人)刻仁王(别名叫二王、二天或仁王尊,是佛教中两个守护在寺院大门口两边的仁慈之王)。作者觉得:在这么忙的世上,运庆等看不看都无所谓。他与恩师谈了谈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然后从原来江户川的终点站乘电车。

电车里很拥挤,好容易才抓到一个吊环。在饭田桥转车后,他在车窗外的道路上忽然看见两个奇妙的男子,都是衣衫蓝缕,样子古怪,头发和胡子都很长,不去修剪。作者感到在哪儿见过这两个人似的,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而旁边一个抓着电车吊环的男子说:“你看,有时寒山、拾得还在那里走呢。”

让他这样一说,再看看那两个人,一个扛着扫帚,一个拿着画轴,就向从池大雅(日本画家,经常画寒山、拾得)画里跑出来的一样。作者觉得寒山、拾得本人一起在饭田桥行走真是不可思议,他就问旁边的男子:“他们是真是过去的寒山、拾得吗?”这个男子用平淡至极的表情对他说:“是啊,那时我在工商事务所的外面还看见过他们呢!”“是吗?我以为他们两个早都死了呢!”“他们才不死呢!看不出来吗?那可是普贤和文殊菩萨呀!他们的朋友丰干禅师,还经常骑着老虎在银座大街上过呢!

五分钟以后,电车开走了,作者开始读没读完的俄国小说,而寒山、拾得的怪模样使他很留恋,从车窗向外望去,他们的背影已经像豆粒那么小了,但是还可以看到他们在晴朗的晚秋之日光中扛着扫帚走在那里。

作者把今天在饭田桥遇到寒山、拾得的事写信告诉了恩师夏目漱石。

这篇幻想和现实巧妙地揉和在一起的作品,让寒山、拾得阔步从古代走入现实生活,让空间重组,时间融和,在真实得可以触摸的现实中羼入幻想,同时让幻想产生了艺术的真实感。而作者之所以把现实中家喻户晓的人物夏目漱石引进作品,一方面是试图为其作品中的幻想找到坚实的现实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模仿了夏目漱石的创作。

夏目漱石在《梦十夜》的第六章的开头写道:“听说运庆在护国寺的山门雕刻仁王,就一边散步一边走过去看。到达之前,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在那里评头品足。”由此可见,芥川的“在真实得可以触摸的现实中羼入幻想”的写作方法,来源于夏目漱石。

《寒山拾得》这篇作品,充分表现了作者对寒山、拾得所生活的时代、人格及文学的憧憬及对寒山的事迹的耳熟能详。他在写实主义的笔调中穿插历史,让历史穿过时间的隧道和现实重叠,使主人公或曰作者本人生活在一种时间的裂缝中,过去也是现在,时间再不是直线性和一去不复返的,而是弯曲的,立体的,复唱或轮唱式的,历史从时间的裂缝中流出来,现实流进历史的裂缝之中。他站在了历史和现实边缘上的人,也站在了理想和绝望的边缘,并祈求历史走进现实并拯救现实,或祈求现实重铸历史。

现代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作品的时间也多是如此,他的主人公经常站在时间的边缘上祈求拯救,如他的《海边的卡夫卡》,所有的人物都站在过去与现在边缘,也站在自己的青春与老年的边缘,神话与现实的边缘,病态与正常的边缘,动物与人类的边缘。

边缘是一种裂缝,现实的裂缝中流出历史,历史的裂缝中流出现实,动物界的裂缝中流出人类的语言,人类的裂缝中流出动物的心声。

这也许是日本文学的一个传统:走出一条细细的边缘之路,那个边缘在裂缝中通往存在过的历史、存在中的现实和未存在过的未来,它虽然细小却折射出来自于不同世界神秘莫测而又色彩斑斓的光谱。由于它在现实中叠进了历史而使扁平的现实显现出立体性的真实;又由于在历史中注入了现实而使枯黄如落叶的历史充满生机。

孤独是禅

看一下日本明治维新以后的文学史,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文学巨匠开辟了日本文学一个又一个的崭新局面,如坪内逍遥26岁发表文学评论《小说精髓》,否定江户时代的劝善惩恶故事,指出小说首先应该描写人情,其次才是世态风俗,他所提倡的心理写实主义对日本近代文学的诞生发生了很大影响;森鸥外的《舞女》反映了个性解放的要求与社会现实的矛盾,成为日本近代文学初期的代表作品;夏目漱石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被称为“国民大作家”,他对东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诣,写小说时擅长运用对句、迭句、幽默的语言和新颖的形式,他对个人心理的精确细微的描写开了后世私小说的先河;芥川龙之介用冷峻的笔调、简洁的语言和严紧的构思创作了150多篇优秀的短篇小说,使他成为近代短篇小说之父,一直到今天,日本最高的纯文学奖项还以他的名字命名……而这些近代文学大师,都在不同程度受到过中国唐代诗人寒山的影响,坪内逍遥写过新舞剧《寒山拾得》,森鸥外写过小说《寒山拾得》和散文《寒山拾得缘起》,夏目漱石写过一首著名得俳句:“有人被蜂蛰,是寒山还是拾得?芥川龙之介写过随笔《寒山拾得》等……

寒山是中国佛教史上著名的诗僧。他于唐代隐居在天台山国清寺附近的山中,行迹怪诞,出语惊人,经常题诗于山岩与树叶之上。他的诗,高蹈恣肆,而又深厚谦恕;纯一自然而又深邃浩瀚,孤傲不羁,而又包容万物,深受中国乃至美国、日本的读者喜爱。

寒山对中国文学没有多大的影响,对中国近、现代文学更几乎是没有影响,但是在日本,他对日本文学,特别是近现代文学的影响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这不能不能说是一种奇妙的现象。

综观日本的近、现代文学,基本上是由一系列孤独的主人公演绎出的悲哀而痛苦的心历路程和文学景观。自然主义代表作家岛崎藤村《破戒》里的青年教师濑川丑松,为避免社会的歧视,隐瞒自己部落民的出身,后接受了平等思想的影响,公开了身份,以致不能继续任教;森鸥外的《舞女》中太田丰太郎无法抗拒社会的习惯和官僚家庭的压力,抛弃了与自己刻心铭骨相恋的德国舞女爱丽丝,使爱丽斯疯狂,使他自己陷入孤独、痛苦与自责之中;夏目漱石的《哥儿》中的哥儿在周围的人中找不到“同类”,四处碰壁;现实主义开山之祖二叶亭四迷名《浮云》里的内海文三坚持自己的原则,并为此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恋人;芥川龙之介在《地狱变》中的画家良秀是一个用孤独的艺术与罪与丑的世界抗争的典型;自然主义重镇有岛武郎的《一个女人》中的叶子追求个性解放,经历种种苦难,结果遭到毁灭;战后派代表作家野间宏《阴暗的图画》里的深见进介找不到可以作为自己的归宿的群体;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川端康成《睡美人》中的老人们在醒着的人中无法证明自己是个男子,只好与睡美女为伴……

这些主人公大都是在日本走向近、现代化过程中,力图独立于群体文化主导的日本社会,实现现代个人的确立的奋斗者和挣扎者,但是在社会有形的围剿和文化无形的压榨下,他们大都痛苦不堪,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向隅而泣。

“孤独的典范”寒山,为日本近、现代作家提供了一幅理想的“孤独人生图”。

寒山在孤独中生活,在孤独中升华,在孤独中顿悟,他所代表的是不媚俗流,不随庸僧的独行不羁,孤独不群。尽管他被世人谤为“疯癫”,不与之为伍,但是他入烟萝,乘白云,以山为友,以岩为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孤而不苦,孤而不悲,孤而犹乐,孤而犹荣。他是修炼着孤独,幸福着孤独,品味着孤独的“孤独的典范”。

寒山理想的孤独人生图画是:我向前溪照碧流,或向岩边坐磐石,心似孤云无所依,悠悠世事何须觅。”(寒山诗)

这幅图画是阴霾中的阳光,浓雾的灯塔,混浊之世的桃花源,苦难现实的乌托邦。

于是,孤独的日本作家们似乎在寒山身上找到了“理想的孤独”。如孤苦零丁的芥川龙之芥在他的《寒山拾得》和《东洋之秋》中,于20世纪东京的饭田桥和日比谷公园看到了寒山、拾得,这使他豁然慨叹:只要他们两个活着,那另人怀念的东洋的秋之梦,就一定没有完全从东京的街市上消失,那使卖文为生,疲倦不堪的我重生的秋之梦。以描写少数族群著称的作家桥本治在展开在社会的睥睨之下生存的同性恋者的现代生活之前,突如其来般地加上了一段寒山、拾得的故事,并把他的小说命名为《寒山拾得》,而著名作家安西冬卫的小说《寒山拾得的主人公在失去父亲的孩子身上感到一种“孤独的共鸣”时候,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寒山、拾得。

让他这样一说,再看看那两个人,一个扛着扫帚,一个拿着画轴,就向从池大雅(日本画家,经常画寒山、拾得)画里跑出来的一样。作者觉得寒山、拾得本人一起在饭田桥行走真是不可思议,他就问旁边的男子:“他们是真是过去的寒山、拾得吗?”这个男子用平淡至极的表情对他说:“是啊,那时我在工商事务所的外面还看见过他们呢!”“是吗?我以为他们两个早都死了呢!”“他们才不死呢!看不出来吗?那可是普贤和文殊菩萨呀!他们的朋友丰干禅师,还经常骑着老虎在银座大街上过呢!

五分钟以后,电车开走了,作者开始读没读完的俄国小说,而寒山、拾得的怪模样使他很留恋,从车窗向外望去,他们的背影已经像豆粒那么小了,但是还可以看到他们在晴朗的晚秋之日光中扛着扫帚走在那里。

作者把今天在饭田桥遇到寒山、拾得的事写信告诉了恩师夏目漱石。

这篇幻想和现实巧妙地揉和在一起的作品,让寒山、拾得阔步从古代走入现实生活,让空间重组,时间融和,在真实得可以触摸的现实中羼入幻想,同时让幻想产生了艺术的真实感。而作者之所以把现实中家喻户晓的人物夏目漱石引进作品,一方面是试图为其作品中的幻想找到坚实的现实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模仿了夏目漱石的创作。

夏目漱石在《梦十夜》的第六章的开头写道:“听说运庆在护国寺的山门雕刻仁王,就一边散步一边走过去看。到达之前,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在那里评头品足。”由此可见,芥川的“在真实得可以触摸的现实中羼入幻想”的写作方法,来源于夏目漱石。

《寒山拾得》这篇作品,充分表现了作者对寒山、拾得所生活的时代、人格及文学的憧憬及对寒山的事迹的耳熟能详。他在写实主义的笔调中穿插历史,让历史穿过时间的隧道和现实重叠,使主人公或曰作者本人生活在一种时间的裂缝中,过去也是现在,时间再不是直线性和一去不复返的,而是弯曲的,立体的,复唱或轮唱式的,历史从时间的裂缝中流出来,现实流进历史的裂缝之中。他站在了历史和现实边缘上的人,也站在了理想和绝望的边缘,并祈求历史走进现实并拯救现实,或祈求现实重铸历史。

现代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作品的时间也多是如此,他的主人公经常站在时间的边缘上祈求拯救,如他的《海边的卡夫卡》,所有的人物都站在过去与现在边缘,也站在自己的青春与老年的边缘,神话与现实的边缘,病态与正常的边缘,动物与人类的边缘。

边缘是一种裂缝,现实的裂缝中流出历史,历史的裂缝中流出现实,动物界的裂缝中流出人类的语言,人类的裂缝中流出动物的心声。

这也许是日本文学的一个传统:走出一条细细的边缘之路,那个边缘在裂缝中通往存在过的历史、存在中的现实和未存在过的未来,它虽然细小却折射出来自于不同世界神秘莫测而又色彩斑斓的光谱。由于它在现实中叠进了历史而使扁平的现实显现出立体性的真实;又由于在历史中注入了现实而使枯黄如落叶的历史充满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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