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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老子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 来源:双子笔记

老子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也许是的。

老子直悟天道,且有“与道合一”的体验,从其“塞其兑,闭其门”(56章)的方法和和“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20章)的感受中可以推断,他的《道德经》包含着亲身修道的经验。

当然,老子没说过直悟天道,而是说自己“言有宗”(70章)——他的思想是有来源的。那么,这“言有宗”之“宗”,指向哪里呢?

儒家可以排除。孔子应是晚辈,曾问礼于老子,而儒家的“仁义礼智信”是《道德经》里重点批驳的对象。

佛家也可以排除。释迦牟尼出生比孔子更晚,老子著书时,他还没有在菩提树下悟道,更没有创立佛教。

老子之前,最重要的典籍是《易经》,不过,《道德经》和《易经》之间,似乎没有直接承继的关系。

老子没有提到过《易经》,无论是《周易》,还传说中的连山易、归藏易。作为周王室的图书馆长,他不可能不知道“易经”的存在,相比之下,同时代的孔子读《易》,从“五十以学《易》”到“韦编三绝”,都有明确记载。

《道德经》与《易经》,虽有义理相通、概念相近之处,但探讨的主题不同:《道德经》讨论的是天道之本身,《易经》探寻的是变易之规律。

有意思的是,《道德经》讲天道而不讲天文,老子说:“不窥牖,见天道。”(47章)窗外的月亮都不用看,就能知道天道。《周易》,包括河图、洛书之类,则多源于天文星象的观察,所谓“天垂象”。

老子不谈《易》,或许有两种可能,一是《周易》是儒家解易,因此不被他的重视;二是老子思想的源头,或许比《易经》更加古老。

《新道德经》出版后,多年研究古印度吠陀文化的徐达斯兄评论说:“其书对道德经重新分章校勘,而暗合于吠檀多之说”。这一评判,是我重编时未曾想到过的。自己书不读秦汉以下,学不出函谷之西,对此无从判别,不过,徐兄通梵文,读吠陀原典,自有不同的视野。

所为“暗合”者,根据徐兄介绍,我觉得可能有以下几点:

1)吠檀多,作为吠陀文化的重要学派,崇尚的是至高无上的“梵”,认为“世界之成住往坏所从出者,此即是梵。”(《薄伽梵往世书》)“梵”者,无名无形,不可觉,不可知,不可解。这里,“梵”与“道”,可以说是“同出而异名”了。

2)“梵”的实在,分为“无”和“有”两个层面。创世之初,如何从“无”到“有”,饶宗颐先生认为吠陀文献中最古老的《梨俱吠陀》,其中一颂可称之为《无有歌》,就具体描述了“无中生有”的过程。《新道德经》的“道编”,以“道有两态”为框架,展示“无名”之态如何转变为“有名”之态,看来不算是“妄编”。

3)吠檀多学派认为通过个人修炼,特别是停止感官感受和心智推理,可以达到“梵我合一”。老子主张“闭塞感官”,以返“道”之初始状态,最终寻求身心“与道合一”。《新道德经》中“观无名之妙”一章正是这方面的内容。

4)吠陀智慧,有“智分”和“业分”之别,前者是有关“梵”的证悟,后者是日常生活的规则和指导。这让人联想到《道德经》也分道、德两编。《新道德经》中,以“道为何物?”为“道编”,以“人应何为?”为“德编”,思路倒也契合。

从以上几点看,老子说自己“言有宗”,恐怕不是虚言。

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早于或同时于华夏文明的,有古苏美尔文明(公元前3500年左右)、古埃及文明(公元前3100年左右)和古印度文明(2500年左右)。古文明之间,应该是有亲缘关系的。

在《新道德经》序言中,我曾写到:“书成之日,读到钱锺书《管锥编•老子王弼注》末章中的一段文字:‘皆如卖花担头之看桃李,要欲登楼四望,出门一笑。’”当时心有所感,随手抄录,如今再读,才发觉其中颇有深意。

这段话是钱先生评价苏辙、严复解读老子时所说:“苏辙之《解老子》,旁通竺乾,严复之评《老子》,远征欧罗”,并说:“后贤论释,经眼无多,似于二子,尚难为役。”意思是说,后人的解说,很难赶得上这两位的见识。但是,话锋一转,又说:两位“于二西之书,皆如卖花担头之看桃李,要欲登楼四望,出门一笑。”

“卖花担头之看桃李”之句,语出南宋诗人林希逸的《答友人论学》一诗:“卖花担上看桃李,此语吾今忆鹤山。”此处的“鹤山”,是指南宋理学大家魏了翁,他号“鹤山”,说过一句名言:“不欲于卖花担上看桃李,须树头枝底方见活精神也。”林希逸论学一诗的意思是,纸上的学问,终究浅显,好像担上看桃李,虽然色彩鲜艳,但脱离了树头枝底,已没有了生命活力。若想参透经典,须要寻根探源,亲身体会其“活精神”。

于是,想要“登楼四望”,结果,“出门一笑”。为什么呢?因为“出门一笑大江横!”外面天广地阔,但眼前无路,哪里也去不了。“出门一笑大江横”是北宋诗人黄庭坚的诗句,显然是钱先生欣赏的佳句,在自己的诗作中也曾化用过。

话说回来,上面提到的“二西之书”的“二西”,是指天竺之西和欧罗之西。钱先生认为,苏辙解老和严复评老,虽有新见,但前者于天竺之西学,后者于欧罗之西学,还是“担上看桃李”,中间仍隔着一条大江。当然,这话可以再进一步理解:因为不深通“二西”之学,对《道德经》的解读,自然也是“担上看桃李”。

那么,老子的思想是从古印度吠陀文化中来的吗?

是或不是,都是问题。

好在钱先生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思考:“玄虚、空无、神秘三者同出而异名、异植而同种。”意思是说,东方之玄虚、天竺之空无、西方之神秘,实同出一处,只是异地生长。“同出而异名、异植而同种”10个字,可作“标准答案”。2024.8.17       

(《新道德经》,老子著,钱宁重编,三联书店出版社,2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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