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专栏：与日本人交往之前需反思的问题

初来日本，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跟日本友人一块看球赛。 因为我担心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狰狞”面目：不单是中日对抗我会旗帜鲜明地站队母国，还不管哪国跟日本比赛都会为对方摇旗呐喊，就想看到日本成为败将。 有次回老家，父亲看到我在电视面前逢日必反的那股子狠劲时，徒生担忧，逼我坦白在日本的生活是不是受尽欺凌。我却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呀，接着开始如数家珍地告诉他身边的日本朋友对我如何温柔又仗义：田中先生在天气转凉的初冬驾车几十公里专为送我御寒的被炉；打临工认识的顾客会田先生一到过年就接我回家，听说我想创业便悄悄说他刚卖掉房子，手头有笔大款可以借我做公司注册资金；我就职的工厂老板更是超级好人，去中国出差时会为我升级商务舱，享受和他同等的待遇。

我的这种看似矛盾的心理应该大有人在，对吧？概而言之，就是对日本爱恨交织，恨得抽象，爱得具体。恨的是一个有世仇的国度，爱的是那些身旁呵护我的普通日本人。 毫无疑问，对日本的憎恶情绪是我们的一种集体记忆，与那场侵略战争有关，也与从小受过的爱国教育以及无数描写这段残忍历史的文学作品有关。无形之中，带来了我们和日本人交往时一个特殊的困难和障碍，让人无法不受强烈的负面情绪影响，并将这种憎恶感情投射到接触的每个日本人身上。看对方总觉得哪里不顺眼，所作所为似乎都带有“坏”的基因或血统。甚至面对服务员一个招牌式的微笑，一声礼貌性的问候，都觉得暗藏杀机，不是做作就是虚伪，内心泛起的是抗拒与厌恶，哪还有跟对方亲密接触、建立友谊的心情呢？ 这种情绪使得我们所有的好感都无所依据，所有的恨都获得了正当的理由。 最近，中日两国关系的恶化更是强化了这种国民情绪，哪怕是来日本旅游一趟都需要承担某种道德风险，担心在个别人眼里有精日之嫌了。

所以我首先想说的是：在我们试图与日本人打交道之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存在这种不信任的情感因素或负面心理很是重要。因为，这会让我们还处在打算建立互信关系的开始阶段，双方之间就已经高耸一座看不见的厚墙，相隔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如果不能跨越或拆除的话，无论你掌握多少与人沟通的十八般武艺，甚至无论对方如何显示诚意，都是徒劳之举，没有好结果的。 还要补充一句：与人相处有一条公认的定律：不要幻想对方的信任会超过你给予他（她）的信任，因为你的信任度决定了他（她）对你信任的天花板的高低。同理，日本人也遵循这一定律与你互动，会能察觉到你对他的厌恶感，并引发同样感情的。 有办法克服上述这些困难吗？我的想法是：将国家记忆与个人交往做适当的切割，不必把民族情绪带入对普通市民的人格判断上来，不必拿国家或民族做衡量单位来裁判每一位个体的人。因为，这种非理性的定式思维从本质上来说是幼稚和狭隘的，容易让我们从一开始就掉入认知错误的陷阱，也使我们自身因心理陷入矛盾而痛苦。 举一个刚刚发生的事例：日本殿堂级音乐家谷村新司告别世界的消息震惊了许多中国的粉丝，我在B站上将朋友采访他的一段视频播发之后，一夜之间收到了上千点赞，上百条评论。其中几位年轻人的留言耐人寻味，代表性的观点是对老人爱恨交织，一面把他的歌曲做手机铃声，一面又留言：“无法理解这么优美的音乐竟然来自一个残忍的民族。” 尽管我知道理性的思考本身能够瓦解仇恨，但是治愈强烈的憎恨情感很难求助理性的药方。我只能答复：“这么优美的音乐是来自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民族’”。 是的，当我们忘记国界，把一个人的魅力与善良回归到个体来欣赏时，我们就能解放自己的心态，用纯粹而自然的审美观来大声赞美每一个闪光的灵魂。 其实，正是这位日本老人给了我们如何跨越狭隘的偏见，超越国界实现相互交流的忠告。他在这段视频中袒露了自己朋友遍天下的秘密： “人与人的感受、心情是绝对没有国界的。不论走到哪个国家，都会遇到好人，不论走访哪个城市，都会遇到可爱的人。这是我无数次经历得来的感受。所以，我从来不会去说，哪个国家怎样，而是只说喜欢哪个国家的哪个地方的人。我会因为喜欢某个人而喜欢那个地方，那座城市。”

真是温馨而又充满睿智的话语！这番话，也启发了我们该如何与日本人建立真挚的友谊：忘掉国界，以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为对象，看你喜不喜欢他，他的个人魅力如何。如果喜欢一个人，你甚至可能爱上他的城市，每个鲜活的人才是我们可以彼此牵手，赖以交心的对象！ 最后，我想讲自己一段难忘却又平常的经历：有一次，跟两位朋友在日本骑车旅游。我们一路向西，沿途变得人烟稀少，陪伴我们的是无数美丽的山水风光，还有无止无尽的道路和擦身而去的汽车。三天跋涉过后，当疲惫不堪的我们穿过一座长长的隧道，终于重回城市时，眼前倏然一亮，出现了五六个放学的孩子。他们迎面跑来，将清脆的笑声和歌声洒满一地。望着久违的人群，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车来，竟然看呆了，一直目送那群孩子被夕阳抹上金色的背影消失在小径深处。那一刻，我禁不住眼睛发热，突然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动—— 原来，再好的风景也抵不过人的魅力，人才是最美丽的那道风景线！ 自那以后，我走过世界许多国家，我开始把镜头从异国的风景转向那里的人和他们的生活。岁月流逝，每每回头整理照片时，我发现真正让我重新被温暖，被记忆点亮的照片，更多的正是那些异域捕捉的人的表情，还有与他们只言片语交流的一幕幕画面。 由此，我得出一个人生珍贵的体验：人与人的交流，心与心的碰撞，才是世界上最美好而又刺激的事情。所以，在与日本人交往之前，我们如果内心埋下了这种憧憬与期待，就像日语中描述的那样——“一期一会”——把与每个人的相遇相交当作独一无二的邂逅，那一定会有快乐或惊喜在等待你的！ ◎与日本人交往，我们容易出现“抽象的恨与具体的爱”的矛盾心理； ◎与日本人交往，我们也应以人为本，保持平常心，具有不用民族感情做捆绑的胸襟； ◎我们会因爱上一个人而喜欢那座城市； ◎“一期一会”是日本文化的魅力所在，它让我们视每一次相遇为一生之缘。应该感恩相遇，无悔相别； ◎与人交往的魅力在于：只有人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线。